【1】
事发的当晚,这座边境小城正沉浸在庆祝开放口岸30周年的喜庆中。
老张接到警讯,却一点也不意外,近日他的右眼皮一直跳,就感觉要有坏事发生。
喜庆的烟花与冰冷的警灯一同映射在老张脸上,一会红一会蓝,老张望向车窗外,庆祝的人群早已将通向边境口岸的主路堵得水泄不通,人们欢呼雀跃,向口岸旁的鲜花广场涌入。在那里,盛大的欢庆演出已经开场。
老张摇下车窗,任由各种噪音挤进车厢,将手中的半个烟蒂,弹了出去。
“哎老张,怎么还乱扔烟头呐。”
说话的,是坐在驾驶位上的老刘,此时正按着喇叭,示意前面的行人避让。
“我跟你说下不为例啊。”
老张只看着窗外,喃喃着,“今天是1990年11月12号,还有三天!”
老刘哼的笑了一声,左打转向,终于将车驶出人群,停进了主路旁的一个小胡同,车窗外的噪音骤减。
“也对,还有三天你就退休了,估计没有下次了!”
老张歪头瞪了老刘一眼,随即松开安全带,“下车!”
小胡同里早已停了四五辆警用侉子,还有一辆警用面包车,一辆老刘同款警用吉普,警灯此起彼伏,晃得人心慌。
张刘二人跨过警示带,噔噔几步就上了楼。
二楼是个小旅馆,越往里警察越多,走廊最深处的房间门口,几名年轻警员在勘察现场。
一个短发女警员迎了上来。
“爸!”
这是老张的女儿小乐,刚来警局小半年就已破获多起案件,颇受年轻警员敬重。
“跟你说了多少遍了,在外面别喊我爸!”
老张看都没看小乐一眼,径直越过她,走进房间。
老刘连忙接话打圆场,“小乐啊,你爸说得对,在外面咱都是人民警察,得喊张警官。”
随即又试图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,也跟着老张走进去。
房间里有浓重的腐烂气味儿,恶臭扑鼻,熏得人直想吐。老张环顾四周,不大的细长屋子只靠墙角摆放了一张单人床,箱式的底座,开合处有被划开的黄胶带,厚厚的好几层,床板已经掀开,里面赫然躺着一具赤裸男尸,全身缠满了透明塑料布,又在颈、腰、手、膝、脚,五处用尼龙绳捆了好几道,尸体已呈巨人观,膨胀变形,果冻状的尸肉将塑料布涨起老高,褐红的、发黑的、粘稠的液体渗出,厚厚的涂满了床箱底座,形成了凹凸不平的一大片,边缘已经干了。
趁老张查勘尸体的空当,老刘偷偷招呼小乐靠过来,与自己和老张站在一起。
“小乐,先跟张警官介绍一下情况。”
小乐连忙点头,正色道,“死者所有的身份信息都是假的,但旅馆老板认识他,据说是从邻国偷渡过来换货的走私惯犯,叫金相中,30岁左右,每次来都住这,不过每次都会带不同的女人,然后用她们的身份登记。最后一次是上个月20号,第二天就退房了。我们问过了,因为每次退房的都是别人,老板也没在意...”
“尸体是怎么发现的?”老张打断了小乐的陈述,但没有抬头,而是接过旅馆的入住登记薄翻看,然后将死者最后一次入住时登记的名字指给老刘看,是个女人的名字,叫陈阿娇。
“是打扫房间的阿姨发现的,这个房间在陈阿娇退房后又住过几个房客,都反应房间里有臭味儿,这一次的臭味儿尤其重,阿姨就怀疑房间里有死老鼠,然后发现床板下面被贴上了黄胶带,划开后看到尸体就报警了。”
老刘哼了一声,“从上个月21号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,先后住了四五个人,都没发现床下面躺着个死人?”
小乐摇了摇头。
老张“啪”的合上登记薄,递给小乐,“这边忙完了,就去红灯街找张妈聊聊吧。”说完就转身出去了。
老刘嘴角闪过一丝喜色,靠在小乐耳边说,“这回全靠你了,好好干,给你爸瞧瞧!”
随即也走出了房间。
【2】
老刘追到楼下的时候,老张已经坐在车里,正开着窗抽烟。
老刘上车,一边扣安全带,一边念叨,“想通了好,你再不喜欢女儿干刑警,也不能一直拦着,年轻人有她自己的想法!”
老张吐了口烟,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,“这个金相中,你有没有印象?”
老刘忙着着车打轮,嘴里只骂咧道,“一天到晚全他娘的乱事儿,上哪记得住谁跟谁,总之也不是什么好鸟儿。”
老张摇摇头,“那三更雨,你有没有印象?”
“呦!”老刘一脚刹车,直接踩熄火了,“三更雨,雨三更,剥皮抽筋扒骨烹?十年前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食人魔?手上四十二条人命,都被人编成顺口溜了,谁能忘了他。”
“当年为了这个案子,我带着几个兄弟在虎山里溜溜转了小半年,苦都吃尽了,也没逮着他,就在山里的树上,找到个刀刻的标记。”
“啊,对!”老刘一拍大腿,“那个标记!”
老张幽幽的转过头,与老刘对视,“发现没,这个死人胳膊上也有一个!”
“哎呦喂!”老刘连连咋舌,“我说怎么着,十年了,这小子让天给收了?”
“还得看证据,不过就算他不是三更雨,也得跟三更雨有点关系。”
话说完,老张又看向车窗外那铺了满天的烟火,“还有三天!”
老刘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,“要不,我上去再跟你闺女说说?这案子还是得由你来破,这是你唯一没破的案子啊。”
老张意味深长的叹口气,“随她吧,她是个好警察,我不是。”
老刘也收回了拉车门的手,“嗨,说到底还是怪我!当初我要是能破了你媳妇那桩案子,你闺女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,一天天就知道破案破案破案,这案子是破的完的?”
老张连连摆手,“这是我的命数,跟你不挨着。”又把烟头朝窗外扔出去,座位放倒,闭幕养神,“金相中的画像估计要明天晚上才能完成,先不急,等下了夜班陪我去趟人民医院,带你认识个人。”
【3】
一直忙活到天微亮,小乐才从旅馆走出来,面对着警戒线,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休息。
小胡同里一片死寂,冷风驱赶着生息,连不远处的主路上也看不见一个人影,庆祝活动早就结束了,天空灰蒙蒙的,翻滚成一片,就像还有烟花在其中酝酿。
一个带着眼镜的男警员也走出来,并排坐在小乐身旁。这是小乐的搭档,小罗。
“楼上有支援的兄弟看着,咱们撤吧。”
“要下入冬的第一场雪了。”小乐抬头望了眼天,才发现眼睛干涩难忍,连忙低头揉眼睛,“报告回头还是你去交给张警官吧。”
小罗嗯了一声,又忍不住八卦道,“今天才知道你是张警官的女儿,羡慕你啊,我也想有个这样的英雄爸爸。”
小乐皱起眉头,没等小罗把话说完就直接起身,跨过警戒线,发动车子。
小罗没想到小乐会是这种反应,赶忙闭嘴,跟着上了车。
【4】
小乐驾车,在小城中穿行,几分钟就到了城市的另一边。
小城虽然不大,但接着边境口岸的地利,在城西聚集了好几个外贸工厂,吸引了不少前来务工的青年。
紧挨着工厂的马路对面,是一排高矮不一,胡乱搭建的简易房,这就是老张说的红灯街,此时天色尚早,全都大门紧闭。
小乐停车,与小罗一同敲开了其中一户的房门。
“这才几点,憋不住还不早点来!”
几声叫骂后,一个中年女人推开了房门,定睛看到门外是小乐,轻啊一声,就想关门。
小乐眼疾脚快,膝盖向前,顶住门板,再一推,就把中年女人顶了回去。
中年女人几个踉跄才站稳,语气稍有胆怯,“乐姐,怎么大清早的就来忙公务啊,我这是正经洗头房,没什么查的。”
“省省吧,张妈,这么喊我可受不起。”小乐走进屋内,就近拉了一把椅子,让这个叫张妈的女年女人坐下,“就是问你点事儿,别的我都不管。”
说到这,里屋几个抱着衣服的男人,试探着猫腰钻出来,看小乐他们不闻不问,干脆壮起胆一溜烟的跑了。
小罗挑起门帘往里屋看,里面是几个小隔间,破破烂烂的,暗红的灯光映着墙上几幅熏黄了边的香艳挂画,空气中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怪味儿。再向里看,每个隔间其实都是一张床,都躺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,看有人进来,也不回避,有的甚至直接点了根烟,无神的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和小罗对视。
小罗识趣的退了出来,冲小乐摇头。
小乐也拉了把椅子,与张妈面对面坐下,开门见山直接问,“红灯街最近是不是来了个南方姑娘。”
张妈连忙摆手,“什么南方姑娘,乐姐你都给我问懵了,我们良民,不出去串闲话...”
“行了行了!”小乐不耐烦的摆摆手,“张妈,都是老相识了,之前有什么事儿,我爸不也都过来麻烦你么,咱就别扯有的没的,问完我就走。你要是有事儿说不明白...”小乐瞅了她一眼,“等我爸来就麻烦了。”
张妈一听小乐这么说,就不再唯诺,表情变化跟翻书一样快,干脆仰头靠在椅背上,又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。
“你问她干嘛?”
“怎么?在你这儿落的脚?”
“可拉倒吧,这条街这么长,干嘛非得在我这落脚,你们刚才不都看到了吗,我家就这么几张床,哪住得下外人,还南方来的,新鲜了都。”
“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?”
“整条街谁不认识她。南方来的嘛,漂亮,水嫩,都稀奇。嗨,男人嘛。”说话间,张妈瞟了眼在一旁四处查看的小罗,“没他妈一个好东西。”
“那金相中这个人,你了解么。”
“我了解他做怎么!”一听到金相中的名字,张妈本能的提高了音量。
“怎么?老主顾?”
“唉唉唉,你这么说就是在骂我了,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?”张妈鄙夷的朝地上啐了口痰,“狗杂种!”
“他不就是个换货的么?”
“别人换个铜也就算了,他换什么!有妈生没妈养的,专门拐带他们老家那边十几岁的小姑娘。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,闹了好几年饥荒,都合计能跟他来这边混个活路,没成想有一个算一个全让他给卖了,这个千刀万剐的狗杂种。”
“呦嚯,你还骂别人祸害姑娘,我看这些年,你也没少忙活吧。”
“你说什么!”张妈拍案而起,“问问你爸去,我祸害姑娘?我是给他们一条活路,但凡有活路,谁要干这个?”
一旁的小罗听不下去了,直接打断道,“你的活路就是拿她们出来干这个?有手右脚的,干什么不吃饭!”
张妈一脸不屑的看向小罗,“我最烦你们男人这点,逼良为娼,劝妓从良,你可搞清楚了,连我在内,这条街上的女人,哪个不是被你们这帮男人逼到这条道儿上来的,现在你跟我装什么圣人!”
小乐听的直皱眉头,啪啪拍了两下桌子,喝止张妈,“说金相中!他跟陈阿娇怎么认识的?”
“嗯?”张妈愣住了,“他俩也不挨着啊,这我可不知道。”
“真不知道?”
张妈直摇头,“金相中是断不敢来我们这条街晃的,有不少邻国姑娘都是被他卖出去之后,来这街上落脚的,哪个不是恨他入骨。”
小乐沉吟着,仔细分辨她的话中哪句是真,哪句是假。
“张妈,我最后问你一次,陈阿娇现在在哪?”
“爱在哪在哪,总之不在我这!”
“张妈!”
“我说你可别喊我妈了,小张警官,我真的不知道,要不我喊你妈!”
小乐冷哼一声,探身凑到张妈的面前,盯着她的眼睛,缓缓道,“我爸不止一次跟我讲,你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,但本质也不坏。陈阿娇这种苦命女人,你不可能袖手旁观,我说的对吧。”
张妈的眼神有些游离,她避开了小乐的目光,没有说话。
小乐直接摊牌,“陈阿娇刚走吧,门口的垃圾堆里还有半罐子泡椒。我估计你都不知道泡椒是什么东西,那是南方才有的吃食,咱们这种北方小城,连卖的地方都没有!”
张妈知道瞒不住了,有点不甘的坦白道,“去找她老公了。”
“老公?”
“叫王卫东,街面上的小毛贼,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就是他把陈阿娇从南方带过来的。”
“人现在在哪?”
“毛贼能在哪,火车站那边呗,具体我也不知道。”
小乐站起来,朝张妈点头表示感谢,随即与小罗一同直奔火车站。
【5】
人民医院与边境口岸隔了两条街,是小城唯一的综合医院,也是城南一带唯一带电梯的六层建筑。
张刘二人一直在车里窝到早上八点,才进入病房探视。他们并没有亮出警察的身份。
老张带着老刘轻车熟路的上了五楼,直接走进了右手边一间三人病房。
病房里只有一个病人,是一位中年女人,虽然看得出已经四十上下的年纪,但很漂亮。
“这...”老刘一脸的迷惑,下意识的用外衣挡住别在腰上的手铐和电棍。
“你来啦?”病床上的女人脸色惨白,脸颊凹陷,但精神状态还好,看老张进来也不意外,主动打了招呼。
“这位是?”女人看着老刘,满脸都是平和的微笑。
老张向她介绍,“这是我的同事老刘。”又向老刘介绍,“这位是之前一起失踪案的家属,金知恩。”
“失踪案?”
“对,她儿子十年前失踪了。”
老刘马上联想起什么,“她儿子是?”
没等老张开口,中年女人已经接过了话茬。
“我儿子叫金子雨,62年生的,属虎。我是后半夜三更天生的他,那晚下了一夜的雨,邻居张姐说子时雨夜,水水生木,是个享福的命,所以就取名金子雨了。小雨小时候可乖了,知道心疼妈妈...”
老刘听到一半,明白了,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,神智其实已经不正常了。又附和着聊了几句,就拉着老张来到门外,直勾勾瞪着他,等他说答案。
“夜半子时是三更,三更雨天生了个男娃,她是三更雨的妈。”老张抽出一根烟,横在鼻孔下闻着,“这女人命挺苦的,十几岁就让人从邻国拐来了,这边接头的小流氓看她生的漂亮,给糟蹋了,没想到就怀上了。唉,为了养这个儿子,她只能在红灯街那边落脚,没成想最后养出了个食人魔。他儿子的事儿我都没告诉她,说了估计也听不进。”
老张用手指了指脑袋,“已经魔怔了,就记得儿子,真相根本就不重要。当时她来报案,就一直说小雨挨欺负了,小雨挨欺负就往虎山上跑,让我们跟他一起去找儿子。”
老刘哦了一声,“我说你当时怎么这么笃定三更雨藏在虎山,原来是这么回事。”
“说是藏在一个山洞里了,结果洞没找到,人也没找到,特别邪门。这案子悬到如今已经十年了,也要到头了,她年初查出了宫颈癌,治不了,没人出这个钱,我也出不起,医生说也就活到阴历年底。”
说到这老张干笑两声,“你说这非亲非故的,我总不至于还要给她送走吧。”
笑了两声,老张就笑不出来了,话也不讲了,短暂的沉默中,有股子说不出的压抑。
半晌,老张一拍大腿,当作话题的结束动作,“你在这等我吧,我先去把医药费结了,都忙活完再过去问她话。”
说着老张习惯性的摸了摸外套内兜,突然就愣住了。
那一瞬间老张竟没控制住自己,本能的喊出一句,“我钱包呢?”
他索性定住了,只一秒钟,又将情绪收了回去。
“我得回家取钱,你先回去休息吧,晚上警局见。”
说完转身就走。
老刘突然被晾在原地,没好气的骂道,“一天天神叨叨的!”
老张没搭理他,匆匆下楼了。
【6】
小乐和小罗离了红灯街,马不停蹄的奔向火车站。
火车站是小城最热闹的地方,甚至形成了小有规模的商业街。当然,这里也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,尤其是铁道两旁的那些破平房,住了一大帮专偷外地人的毛贼。
到这个地界儿是一定要见一下大老黄的,算是这帮毛贼的头子。
沿着一堆平房围成的小胡同,七扭八拐绕到铁道的另一边,就能看到一家没有招牌的小饭馆,这就是大老黄的家。此时刚早上8点,饭馆门口聚了不少人,一个个尖嘴猴腮,满脸痞相,大概就是晚上偷完回来报数儿的那波小贼,怀里都鼓囊囊的。
瞥见乐罗二人身上的制服,所有人都低头回避,吵闹声戛然而止。
大老黄坐在屋里离吧台最近的小圆桌旁,正自顾自端着冒着热气的大茶缸喝水,还眯眼吹了吹飘在水面的茶叶,左手夹着根带过滤嘴的香烟,腾腾窜起一股呛人的烟雾,慢慢扩散,与整个房间里的乌烟瘴气融为一体。
乐罗二人径直走进来,无人敢阻拦。
大老黄斜眼盯着小乐,把茶缸放下,“怎么着,小张警官,前天不是刚来一趟么,你爸都没你这么勤快。今天来干啥,给我还招牌么?”
这帮地痞流氓很狡猾,前天警队巡查,他们一早得了消息,把赃物都处理了,最后只能以无证经营为由,请工商局的同事过来摘了大老黄的饭店招牌,这是一种威慑,但根本没用。大老黄的言语里,充满了狂妄与嘲讽。
小乐不想浪费时间,直接就问,“黄叔,找你问个人,别紧张。”
“这话说的,我良民我紧张个什么。”
大老黄随即环视身后一众跟班,所有人都附和的哈哈大笑起来。
小乐强忍怒火,继续问道,“王卫东,是你手下吧,他现在在哪?”
大老黄笑得更大声了,烟灰一直没弹,随着身体的抖动撒了一桌面。他斜眼盯着小乐,“知道你们在找他,我们也在找呢,你说一个大活人能去哪呢,咋就凭空消失了呢,要不然,去问问你爸?”
小乐眉头一紧,厉声道,“你什么意思!”
“我什么意思?”大老黄冷哼一声,“甭拿你那套制服吓唬我!从今天开始这招儿不好使了,想知道我什么意思,回家问问你爸王卫东在哪?”
说完,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包,扔到小乐面前。小乐认得,那是他爸的钱包。
“我可跟你说清楚,钱包是我们捡的,至于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捡的,你爸知道,原本是等他亲自来的,但你来更好,毕竟以后咱们交道打的多,你就代我们物归原主吧,哈哈哈。”
【7】
火车站胡同口,小罗好不容易才把小乐劝出来。
“没必要跟这帮混混争执,咱们先摸清情况再说。”
小乐也冷静下来,开始查看钱包。这就是那种最普通的人造革钱包,正方形,对折的,打开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透明夹层里的一张全家福,是年轻时候的爸爸妈妈,抱着还是婴儿的自己。
小乐一时恍惚,余光又被照片上的一抹芝麻粒儿大小的暗红吸引。
非常细小,但醒目,呈喷溅状,洒在了照片里妈妈的额头上。
是血!新的血!谁的血?
小罗也凑上来查看,钱包里还塞了一张折了好几层的通缉令,A4纸,黑色油墨,印出一个人的干瘪脸庞和阴影下无神的双眼,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。
“王卫东,(在逃人员编号:XXXX),男,汉族,1962年1月19日出生,身高170厘米左右,户籍地:XXXX,身份证号码:21060419620119XXXX”
小罗楞了一下,随即把通缉令递给小乐。
“这张通缉令是假的啊,上面没有章!”
小乐还没来得及接过通缉令,余光就瞥见胡同里走出来一个女人。
娇小,但好看,穿着不像本地人,披肩的长发烫着和画报里一样的波浪卷,一身米色的风衣,腰带紧紧的扎着,更显得身材凹凸有致,黑色的皮质高跟靴将整个小腿都包住,再向上是藏在风衣里随着步伐若隐若现的黑色丝袜。
她正急匆匆赶路,脸上神色凝重,看到乐罗二人,本能的后退一步。
愣神的功夫,女人把手中的杂物袋整个掷向乐罗二人,转头就往胡同里跑。
乐罗二人顾不上反应,大喊一声“别跑!”,赶忙追了上去。
没想到女人身体虽然娇小,能量却很大,她对胡同非常熟悉,一会朝左,一会向右,穿着高跟鞋仍可以和乐罗二人保持稳定的安全距离。
乐罗二人一边躲闪胡同里的煤堆、柴垛、三轮车等杂物,一边越过坑洼泥泞,奋力的追着。女人最终跑进一个小院,反手将大门锁死。
小乐刹不住,重重的撞在大门上,顾不上疼痛连忙狠拍大门,又贴着大门的缝隙,劝阻女人,“是陈阿娇吗,别走,别走!我们聊聊,聊聊!”
女人却焦急的反问乐罗二人,“你们是不是抓了阿东?”
她的口音有浓重的南方味道,是陈阿娇无疑了,小乐赶忙回应,“我们没抓他,你想找他是吧,开门,我们一起找。”
“你们骗我!阿东说过,警察没有好东西,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也不活了!”
“别!”小乐连忙否认,安抚陈阿娇,“你冷静一下,我们带他来见你,怎么样?”
门里顿了一下,传来一声抽泣,“他...在哪?”
“王卫东?”小乐咬咬牙,决定撒一个谎,“他很好,现在受我们保护。”
“你骗我,阿东说你们想杀他。”
“没!绝不可能,他很安全。陈阿娇,你先冷静一下,把门打开,我们好商量。”
门里安静了。
“陈阿娇,陈阿娇!先开门好么?”小乐一边继续砸门,一边示意小罗翻墙过去。
“晚上9点,带阿东去虎山见我。不要耍花招,要不然你们见不到活的我!”
说完,门内传来高跟鞋叩在地砖上奔跑的声音。
小乐暗叫不妙,转头看向小罗,他早已翻过围墙,拔出配枪,一边大喊“别跑!”,一边冲进屋内。
小乐也赶紧翻墙,跟着小罗的脚步,冲进屋内。
屋里空无一人,窗户大开,朝窗外望去,却是更密集的小巷,错综复杂,也不见人影。
小罗回头拦住小乐,“我去追,你去叫支援!”
不等小乐回复,也翻身跳过窗户,冲入小巷。
小乐冲窗外大喊小罗的名字,身子已经跨过了窗户,但还是停了下来。
她回到屋内,坐在一旁的椅子上,大口喘气,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,双眼同时环视屋内。
这就是一间普通的平房,陈设很简单,但随处可见的红色装饰,让屋子多了一份喜色。墙上挂着小小的一张结婚照,相框却很大,小乐凑过去查看。
照片中的男女小乐都认得,男人就是通缉令上的王卫东,穿着不合身的西装,瘦弱但看得出在尽力挺起胸膛,是想让身旁的陈阿娇多一份安全感吧。
陈阿娇则是和刚才看到的一样打扮,但摆出了和别人的结婚照完全不一样的表情,她在笑,笑得很甜,双手甚至挽住了王卫东的胳膊。
小乐看不出什么端倪,只知道他们二人结婚了,这间破烂烂的平房,就是他们的婚房。
【8】
从人民医院与老张分开后,老刘并没有回家,而是回到了局里。
尸体已经交由法医尸检,旅馆老板等案件相关人员的审理也在进行,负责采证和追踪的几组人马一早就出去了,留守的几个也一直在忙着梳理涉案人员信息。这些年轻人在有条不紊的推进着案情,并没有老刘什么事儿。
老刘躲进空无一人的会议室,看着昨夜小乐在黑板上留下的各种布置,欣慰的点头。
他将几张椅子拼在一起,躺在上面,看着是在补觉,大脑却没有停止运转。
十几年的老战友,又做了将近八年的搭档,老刘是比老张还了解老张的人,老刘当然发现了老张的反常,常年的刑侦工作,让老刘总是对眼前的一切反常报以怀疑。
为何带自己去看三更雨的妈,又为何在那一瞬间如此慌乱,本能告诉自己,老张还有秘密。
此时,老刘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,那是一个几乎知晓这座小城所有秘密的女人,老张的同姓本家,红灯街资历最老的老鸨。
想到这,老刘起身整理警容,准备去红灯街。
没等老刘伸手拉门,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,门外是小乐。
“刘叔。”
看到会议室里站着老刘,小乐有点意外,简单打个招呼,就直接瘫坐在椅子上。
老刘看出了小乐的疲惫,心疼写在脸上。
“案情吃紧,也别全抗在自己身上,先休息休息吧。”
小乐顾不上老刘的劝阻,又把早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老刘。
“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去火车站接应小罗。”小乐灌下一大口水,把钱包递给老刘,继续道,“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这个钱包。”
老刘低头盯着老张的钱包和那一份假通缉令,脸色稍有凝重。
“刘叔,你说我爸不会干什么傻事吧。”
看着小乐有点无助的眼神,老刘竟一时语塞,随即他提高音量。
“傻孩子,你爸是人民警察,是我的搭档,怎么可能干傻事。你先休息,听话!你爸这边交给我。”
说完起身,直奔红灯街。
【9】
“稀客啊。”中年女人给老刘倒了杯热水,面对他坐下,“以前都是老张来我这,今天没见着他,反倒是见了他女儿,现在又见到你。”
“小乐想破案找你准没错,你也该认识认识她了,以后就是她的主场了。”
“哎呦,这丫头片子,嘴巴比他爸还狠,说话不饶人呐。”
还是那套临街的简易房,还是那个被小乐唤作张妈的中年女人,不过此时已临近午后,之前猫在里屋小隔间里的几个姑娘,都已经起床,有的烧水洗漱,有的生火做饭,有的则靠在了院门口的马路旁卖单儿。进进出出的,谁都没多看老刘一眼。
老刘自顾自的喝着茶缸里的热水,笑呵呵的,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友谊雪花膏放在桌上,“这些年你帮我们这么多忙,一直还没当面感谢,今天来的仓促,小小礼物不成敬意。”
张妈拿起雪花膏,捧在手心看了又看,欢喜写在脸上,“哎呦,你瞧瞧,这么多年了,我总算是收到警察同志送的礼物了,老张要是有你这机灵劲,他媳妇儿还能跑了?”
老刘顺着张妈的话继续道,“既然你提了,能不能跟我讲讲他媳妇儿那件事儿。”
“呦,都多少年了。” 张妈咂咂嘴,又将雪花膏放回桌上,“你问归你问,我可未必记得清啊。”
“秋月啊。”老刘抬头看向张妈,原来她本名叫秋月。“你知道我来的目的,总不至于看着他做傻事儿吧。”
张妈叹了口气,缓缓道,“一个星期前,老张来找我,主要为了整治火车站那帮毛贼的事儿,他说他找到那个刨他老婆根儿的毛贼了,就是他通缉令上那个王卫军,这小子就是小毛贼一个,出生那年他爸就没了,他妈后来也跑了,他从小就落得肺痨病,街面上混也挨欺负,大老黄都看不上他,哎呀,连我们这的姑娘都嫌弃他,他那地方也不成。”
张妈用手比了个暧昧的手势,继续道,“这小子吧,打不过就喜欢下死手,我合计刨老张媳妇儿根儿的,八成还真就是他,换做别人哪敢呐。”
“老张媳妇儿的事儿我八年前就来找过你,你当时咋不说!”
“谁能想得到他啊,不都是后知后觉么,你们不也都围着大老黄转呢吗,我估计大老黄也想不到,稀里糊涂让你们装进去三年,居然是替这个王卫军背了黑锅,报应是不是。”
“真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,这人我之前听都没听过!”
“这小子早就跑了,躲南方去了,今年才回来,出息了,还带了个南方媳妇回来。”
老刘嗯了一声,“我听小乐说过了,这个陈阿娇对他还死心塌地的。”
“哼,这个肺痨鬼可不值得,他还想让陈阿娇来这边卖呢。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,暂时收留了她,让她老老实实去街对面的厂子里找个班上,没成想昨晚回来就跟我告别了,说她老公出事儿了...”
张妈神色略有担忧,“你说老张不会真干傻事儿吧,他可是个聪明人呐。”
老刘冷哼一声,“你也觉得不可能吧。”
张妈看着老刘,使劲儿点点头。
“是了。”老刘笑着挠了挠后脑勺,“我也觉得不可能。”
他又把桌上的雪花膏放回张妈的手中。
“我有一种预感,只是预感呐,还没有证据。我反而觉得王卫军并不是刨老张媳妇儿根儿的凶手,金相中的死也并不简单,这一切都非常巧合,像是摆到我们面前希望我们看到的一样。”
张妈楞了一下,“啥意思?”
“陈阿娇是王卫军的媳妇,她的名字出现在金相中遇害旅馆的登记薄上,而金相中身上有和三更雨一样的纹身,三更雨是老张唯一没破的案件,王卫军又被怀疑是杀老张媳妇儿的凶手。目前看这三起案件都是独立案件,本身关联不大,但这些人的关系网又非常狭窄,与老张强关联。我以前读警校的时候接触过一些信息不对称案例,凶手利用警察、受害人、目击者等人的信息不对称,制造一种看似合理又毫不相干的假象,把矛头指向别人,以图瞒天过海,暗度陈仓。”
老刘望着院子里的那几个姑娘,缓缓道,“秋月,你们都在担心老张干傻事,我反而担心他自己。”
张妈嘴巴动了动,但没说话,表情很复杂。
老刘回头看着张妈,“秋月,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老张在哪,念在你俩相识多年的份儿上,是时候说出来了,他现在很危险!”
张妈眼中有一丝挣扎,“老刘,你知道的,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,无依无靠任人欺凌,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委屈才有了立身之所,全靠各方打点,左右逢源。有些话不是不想说,是不能说,说不定哪一天就因为自己嘴不严,一个闪失万劫不复啊。”
说到动情处,张妈的眼泪下来了,“没错,我能在这街面上立足,是要感谢老张,没他我和这些个姑娘,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处了。老张的秘密,是他亲自嘱咐过的,连他的女儿也不能说,可这...”
她随即叹了口气,又将情绪都收了回去,“我带你去找他吧。”
【10】
老刘驾车,载着张妈离了红灯街,直奔虎山。
虎山在小城的东北方向,沿着国境线出城,大约二十多公里的路程。
这里两面靠水,一面进山,是长白山脉的起点,一块闭塞的三角地。刚刚入冬的时节,连山带水就已经被冻上了,万物凋零,一片萧杀冷落的景象。
老刘按照张妈的指引在靠国道旁的山口处停车,简单查看,果然发现了上山的脚印踪迹。
很新鲜,且不止一人,不是一伙。
老刘示意张妈紧跟在自己身后,与她一同上山。
他们要找的,就是当年三更雨藏匿的那个山洞。
来的路上张妈就介绍过,这是一个在当地民间神话里传的神乎其神的山洞,据说这个洞口位置飘忽不定,只有桓雄部族的老萨满跳过三天三夜的神,才能获悉。在山洞中吃下二十片蒜和一把艾草,藏匿百日不见光,即可脱胎换骨,得到桓雄部族的庇佑,从此荣华富贵,福禄万代。
先不说这故事是否真实,就算真有这样的山洞,只吃蒜片和艾草,藏匿洞中百日,能活下来的估计也只有鬼魅妖怪了。
老刘嗤之以鼻,只当那是一个比较隐秘的山洞,跟着脚印,一路向深山中寻了过去。
但这山洞的位置是真的远,不知不觉走出这么久,眼见日头西下,四周阴暗难辨,枯木狰狞,老刘心中不免有些担心,他一边从自己的腰带处抽出警用手电,又将枪套上当作保险的红绸带扯开,又一边跟张妈打趣。
“秋月,你说这洞口位置飘忽不定,那你是怎么找到的呢,不会也跳了三天三夜的大神吧。”
一句话给身后的张妈逗笑了,“喂,我说刘警官,你不会是害怕了吧。”
老刘有点尴尬,又打趣道,“我是怕这黑灯瞎火的,万一遇到什么东北虎啊,熊瞎子之类的,不好应对啊。”
没想到张妈一本正经的说,“遇到熊不怕,熊女是神仙,就怕遇到变不成人的虎,那可就惨咯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老刘莫名其妙,他回头看向张妈。
张妈没抬头,一边辨认着脚下已经连成一线的脚印,一边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爬。
“这熊和虎啊,都进了山洞,熊听了桓雄的话,只吃蒜片和艾草,藏在洞中21天,变成了仙女,又求桓雄与她结为夫妻,生了儿子。可这虎呢,劣性难改不听话,变不成人,活该成了畜牲,被桓雄与熊女的部族当作猎物,世代猎杀分食。”
老刘听的皱起眉头,停下脚步,迷惑的盯着张妈。
张妈被老刘挡住,抬头看他。
“怎么,被吓到啦?”
张妈咧开嘴哈哈大笑,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,“我跟你讲故事呢,瞅把你吓的!”
随即越过老刘,径直向山上走。
老刘回望走过的山路,哪里还有路,来时的踪迹,早就被黑暗吞没。
【11】
越过山岭,向下是一个山坳子,脚印从这里一分为二,一边继续上山,一边换了方向,指向了靠近江边的悬崖处。
张妈直接右转,朝山崖走去。
这里地势相对平坦,没走十几步就到了崖边,崖边横着一道铁丝围栏,上面还有边防武警的警示牌,围栏之外,悬崖之下的江水,就是国境线。
张妈掀开围栏一处藏在树后虚掩的缝隙,回头看向老刘。
“这崖下就是山洞,冬天水位低的时候才能露出来。”
随即又用戏虐的口气调侃老刘,“这回知道为啥洞口飘忽不定了吧,还真信了那些传说啊,小样儿吧。”
老刘试探着穿过围栏,右手抓住围栏上的铁丝网,身体前倾朝崖下观望。
一片漆黑,什么也看不见。
“老张就在下面?”
老刘收起探出去的身形,整个人靠回到围栏上,回身看向围栏里的张妈,“秋月,你...”
看向张妈的老刘瞬时被她惊到了。
张妈咧嘴笑着,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,和之前的她一样,但被手电的光晃过,那一刻却面目狰狞。
老刘只觉得从脚后跟窜出的一股子凉气直顶后脑,忍不住“啊”的一声,拿着手电的左手本能的摸向腰带。
光源转换,再看张妈捂住眼睛骂道,“哎呦,老刘,电棒拿好了!这给我眼睛晃的,啥也看不见了。”
一句话又把老刘拉回现实,刚才诡异的气氛不见了,再看左手,惊慌失措中手电掉了,带着一股单薄的光柱落入崖下,发出金属磕在冻硬的石头上的,清脆的“劈啪”声,又随即被黑夜吞噬,耳边只剩呼呼的风声。
老刘连忙从围栏外钻回来,正面对着张妈,然后警觉的回头瞟了一眼。
“你说老张在下面,怎么这么大的动静下面一点反应没有。”
张妈一边揉着眼睛,一边没好气道,“我哪知道,可能出去了呗,我说你一个警察,怎么胆子这么小,真耽误事儿。”
老刘刚想说话,远处又传来声响,两人只能闭嘴,顺势躲在围栏旁的树影里。
是脚步声,从山上传来,非常轻柔细碎,踩着枯树枝“嘎吱吱”的响,越来越近,身形也逐渐清晰,虽然是一张生脸,但老刘知道这就是陈阿娇。
她是寻着刚才老刘和张妈发出的声响而来的,此刻正四处查探。
她的手中,举着一把警用64式手枪。
【12】
躺在会议室里的小乐根本就睡不踏实。
时间在流逝,眼见日头西移,光线由浅入深,但还没有老刘的消息。
刘叔怎么去了这么久,不会中间又出什么岔头儿吧,小乐辗转反侧,正一筹莫展之际,会议室的门被猛的推开。
却是去火车站接应的同事回来了,气都喘不匀,赶忙报告,“乐姐,出事了,小罗出车祸了,现在在人民医院!”
“什么?”
听到这个消息,小乐瞬间跳了起来,勉强定住心神,与几个同事驾车直奔人民医院。
赶到人民医院的时候,小罗已经走了。现场的同事说,其实发现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。二楼手术室门口,小罗的妈撕扯着陪护的同事哭成泪人。
小乐没有哭,只克制的攥紧拳头,招呼其余同事一同回到车上。
副驾驶不再是小罗,而是另一位同事晓东,小乐看着他熟练的调整座位,再系好安全带,一时间竟有些恍惚。
“乐姐,现在最要命的是小罗的配枪不见了,要是被陈阿娇捡了去,那就坏了。”
晓东看向小乐,“怎么办?”
小乐想梳理当下的情况,但脑海中全是昨夜到现在关于小罗的回放。她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,想让自己清醒点。抬手看了眼手表,已是下午六点,天黑了。
距离陈阿娇说的晚上九点,还有三个小时。
小乐拉动手刹,厉声道,“我们去虎山!”
【13】
刚到虎山口,小乐就发现了老刘的车,随即紧挨着停下,下车查看。
刘叔不是去红灯街了么,他的车怎么会在这里?
四个轮子的吉普车,是绝对的稀罕物,就算作为边境门面,小乐所在的警局也只配备了五台,这已经非常难得了。
五台吉普车作为机动化警力,分给了五组人马,都是极具刑侦经验的高手,老张老刘就是其中之一。
车子停在这里,只能意味着山上一定有事发生。
小乐看着黑洞洞的山口,示意所有人做好戒备,留下两人支援,只和晓东搭档上山。
一路无言急行军,乐东二人已经越过山头,进了山坳的分岔路口。
一声枪响,突然撕裂这夜的宁静,尖锐的声浪如有形的水波纹,清晰的迎面荡过小乐的双眼,冲进耳膜。
乐东二人连忙压低身形,左手持手电,手腕做枪托,右手举枪,架在左手上,使枪与手电的光线呈一线,面对枪声袭来的方向。
隐约有人影。
“把枪放下,警察!”
小乐一边喊,一边与晓东迂回前进,可刚走两步,又传来连续的三声枪响。
小乐大惊,赶忙把手电的光线掩住,冲刺向前移动。
晓东心领神会,同样掩住手电光线,朝山坳另一边迂回包抄。
三枪的轰鸣几经回荡,逐渐远去,前方只剩下凄惨的哭声。
这哭声竟然如此耳熟!
是...张妈...的哭声?
小乐冲了上来,只见张妈卷缩在铁丝围栏下,双手抱着老刘,仰面哭到几近虚脱。
老刘的双手无力的垂下,头和身体都在随着张妈的呼唤与摇晃,无意识的摆动着,半睁的双眼失去光亮,定格在张妈脸上。
晓东也从另一侧冲了上来,看着眼前的一幕,动作稍做迟疑,随即他反应过来,转身就朝山上追去。
小乐跪倒在张妈面前,持枪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老刘的脸颊。
再看老刘的身体,胸前赫然三处殷红的枪伤,透过衣服汩汩的涌出鲜血。
小乐下意识的赶忙捂住,但只能捂住两个。小乐慌了,捂住了一个,看见血流出又赶紧捂主另外一个,怎么换,血还在流,她拼命加快速度,不停的换着伤口,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血止住。
张妈的哭声嘶哑了,小乐的手也停下了。
小乐想说点什么,但说不出来。心口仿佛被人用力打了一拳,疼痛带着火辣辣灼烧感,一路冲入鼻腔,却无法突破眼眶的防线。
她努力的睁大双眼,将翻江倒海的情绪框住。但颤抖的双手,分明可以感受到老刘胸前鲜血的温热。
她忍不住哼出一声,又猛的用带血的右手捂住嘴巴,强行把声音憋了回去,却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带进嘴巴。
这股血腥气彻底点燃了她的愤怒,出离的愤怒。她转头看向山上,再次将手中的枪握紧,起身向山上冲去。
【14】
小乐很快与晓东汇合,一同向前追击。
不远处,一个消瘦的身影在吃力的向上攀爬着。
“陈阿娇,我知道是你,你给我站住!”
小乐一边向上奔跑,一边竭力的喊话。
“我要开枪了!”
小乐随即扣动扳机,朝天开了一枪。
山上的身影听到枪声,整个人瘫软,竟一脚踩空,直接滚落下来,手中的枪也甩飞了。
晓东冲上去把枪捡起来,果然是小罗的警用64式手枪。
小乐也飞扑上去,左手小臂死死卡住她的脖子,将她制服。
小脸、长发、米色风衣、黑色丝袜、包住整条小腿的长靴,是陈阿娇没错了。只不过她的妆哭花了,头发也乱了,风衣也撕破了,脚上的长靴,那高傲的高跟,也折断了。
她还想挣扎,又被小乐再次卡住,双手反制,拷上手铐。
“为什么?”小乐抓住她的衣领,将她从地上拉起来,“为什么!为什么?为什么!”
“你杀了两名警察!陈阿娇!你知道么?为什么!”
小乐没忍住,腾起右手,狠狠的扇了陈阿娇一巴掌。
“刘叔,小罗,他们与你何怨何愁,你就这么没有人性,下得去狠手!”
陈阿娇趴在地上嚎啕大哭,用那柔弱娇小的身躯撕心裂肺的叫喊着,“王卫军被你们杀了,我也不活了,要不然你们就杀了我,杀了我吧!”
小乐楞了一下,随打的尖声惨叫。
“你少给我来这套,王卫军是刘叔和小罗杀的么,你有什么证据,你疯了吗!”
小乐还想打,晓东连忙上来拦住,“乐姐,可以了,我们是警察啊,你冷静一下。”
小乐气喘吁吁,也瘫倒在地,悲恸和愤怒杂糅在一起,她撕扯着自己得头发,泪水终究是落了下来。
“啊~!!!!”
小乐身后突然传来尖叫,居然是张妈冲了过来。
她一把抢过晓东捡起的那把手枪,再把晓东推开。
晓东没想到张妈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,直接被推了出去,摔在了两米开外的地方。
“老刘!我要替你报仇!”
张妈叫喊着,举枪便打。
小乐爬起来,用尽全力飞扑出去,将张妈扑到。
但晚了,回头望去,陈阿娇被子弹贯穿额头,摇晃着,倒在了地上。
她睁着眼睛,缓缓的,轻轻的,呼出了最后一口气,不再动弹。
张妈也倒在地上,又哭又笑,狠狠的喊出一句。
“老刘,我给你报仇啦!”
(第一天,完)